士多啤梨竹纤维

耶耶耶 微博同名 没有特地说明就是没有退圈 应届毕业考生所以文会更得特别慢!

Hug & Rose

非典型黑手党

存在OOC

眉视角

1.5w


  

我们都会死,死在黑暗中。我想质问神为什么不能是在阳光下活着,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资格。当面对生死和权贵的胁迫时,可悲的人类能做些什么?勇敢的会上前反抗,但显然我不是这类;胆小的会在底下窃窃私语,可我没这么做。我是那一类,那类独自痛苦挣扎的。但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徒劳罢了。

  

  

虽说我们都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在阳光下相拥。

  

   

—————————————————

  

  

  

0.

我该问问她恨不恨我的,但我想我再没有机会了,毕竟我亲眼见证了那孩子的死亡。可她应该不恨,因为她的目光清澈,眼眸里甚至还浮着一层不明显的爱意。

  

  

  

1.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风很大,吹得脸生疼,一地的叶子望去也的确像是一块黑曜石里透着的暗黄。她那一张清秀的脸隐藏在夜里,只看得见一双亮晶晶的、像猫科动物的眼睛。她见了我,便很快跑走了。我当时还纳闷:明明自己还算是长得好看,除了做任务时杀人外,平日里也很温顺的——我有这么恐怖吗?后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曾问过Chaeryeong。

  

“那孩子是谁?”

  

“谁知道呢,”Chaeryeong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新来的吧。”

  

我于是继续干手下的事,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了。很快,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这次是在党内的集体会议中碰见的。她穿着与她完全不搭的黑色西装,打着黑灰色领带,站在人海的前边,正玩弄着自己价值不菲的手表。我猜测她大概才刚成年,毕竟她与周围严肃静立的高大中年人格格不入。

  

“我这次召开会议,是为了向大家介绍一位我们的重要成员,”留着山羊胡的老头高声说道,“她就是Ryujin!”

  

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那孩子动了一下,随后缓缓抬头,向说话人的方向望去。

  

我这回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虽然看上去一副古板的成熟模样,但脸颊肉暴露了她的稚嫩与青涩。圆圆的鼻尖和下巴显得可爱,还有那双眼睛——

  

对,又是那双眼睛。

  

本应该是富有深情的眼睛,现在却是满是凌厉,像一只鹰,能看穿一切事物。

  

我不太记得老头讲了关于她的什么内容了,但应该就是她的身份如何如何高贵,本事是多么多么的大,不愧是老头亲手培养的学生,诸如此类的话。但我记得,她也瞅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就匆匆地转移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我想。

  

  

那老头说她很聪明,可我不这么认为,反倒觉得她蠢得可怜。

  

三月的一个晚上,我正在Lia的医务室包扎伤口。该死的柴郡猫咬人实在是太狠了,光是它眼里的寒光就能置人于死地,我还该庆幸自己没受到致命伤害。

  

医务室的门砰的一声被野蛮地撞开了。来者垂着脑袋,破烂的衣服还能勉强看出它之前高贵的样子,上面被血洇得深了几块。那人气喘吁吁地走向前,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一屁股坐在病床上。

  

Lia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肮脏的,特别是没有礼貌的人。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Lia憋住怒气,细声细气地问。

  

那人抬眸,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需要处理伤口。”

  

我这才发现她的伤势之严重,便好心想帮她一把。

  

她实在是太惨了。眼窝被打得发青,眉骨处还挂了彩,鲜血从她的鼻子和嘴角流出,小腿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人不是很厉害来着?我暗自思忖到。

  

于是便又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真蠢,竟被弄成这副鬼样子。

  

  

“Yeji,Lia,Ryujin,Chaeryeong和Yuna负责执行这次任务,不允许失败。”老头冷着脸,命令道。

  

身旁的Yuna拽了拽我的袖子,一脸不快地压低声音说:“凭什么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也要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

  

她这话不错,即便她自己是我们这五个人里面最小的,也有两年的经验了。而被首领吹得天花乱坠的Ryujin,不仅才刚来一个月,而且上次回来还被撞见一身的伤。执行区区一次任务,就只捡了一条小命回来,真是有损我们黑手党的形象。

  

身为大家议论的中心,那孩子竟看上去没事人一样,蹲在地上观察蚂蚁搬运食物的动作。

在仓库里,我们几个正收拾着要带的东西。Lia拿了一手的麻醉剂,带着笑眼说:“哎呀,首领说不许我们失败,换作以前,就我们四个的话,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的。但是…”“现在新加了一个人,且这人还…啧啧啧。”Yuna见缝插针地接上了Lia的话。

  

我作为这里最年长并最有经验的人,连忙示意她俩不要再说了。

  

“Ryujin是能做好的,是吧?”我打着圆场看向那孩子说。

  

“不会让Yeji姐失望的。”

  

我听见Chaeryeong在和Lia咬耳朵:“看啊,Yeji的嘴角。”

  

  

  

2.

黑色的商务车停靠在港口前,一行人提着包,带着墨镜走进一扇铁门。

  

“我们是来谈这笔枪械生意的。”我把包扔在长桌的一端,开门见山道。

  

“噢,是你们啊。”对方见过我,于是立马展开笑颜。

  

“这几位是…”很快地,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狐疑地打量着其他几人。

  

“她们是我的同伴。”我不急不慢地回答。

  

“好吧。”

  

“这批货,你们得出这个数。”对方是个阴险狡诈的小老头,他比了个手势。

  

我暗叫不好。这人看我年纪小,带来的又都是没什么话语权的,便想敲一笔。

  

我冷哼一声,“您这是想钱想疯了?”

  

老头听了,脸色显得不快起来。“这个价是看你们是老朋友,我还亏了!”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打算砍砍价。这次任务是首领亲自下的,要是完不成,我们几个都吃不了好果子。

  

“一百五十万,爱要不要。”一直站在后面的那孩子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别把他惹恼了。”我转过头,咬着牙,压低声音对她说。

  

她没管我,走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就这个价,爱要不要。”

  

对方不屑地笑了笑,随即用他粗糙沙哑的声音高傲地对手下命令道:“不识好歹,拿下她们!”

  

我的怒气憋不住了,“你们几个,开启B计划。”

  

没错,为了顺利拿下这笔枪械,我们一行人做了两个计划。要是说好话不成,那就用武力解决。

  

Yuna率先出手,她掏出手枪,将朝我们而来的几个大汉一一击毙,她又跳起来,一脚猛踹在对方的头上。这时Chaeryeong却开始担心起来。

  

“Yeji姐,万一那小子不行怎么办?”

  

无需多加思考,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无所谓,我会出手。”我慢条斯理地扯着黑色胶皮手套说。

  

我当然得出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要这么做,虽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首领私下里对我说的“你要在任何情况下保护她”——我有点不服气,毕竟我将要成为党内干部,怎么能轻易给别人当保镖?想到这,我的目光暗了暗。

  

  

这孩子可以说是一个艺术家,一个杀人艺术家。

  

这是我在和她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后得出来的结论。可别觉得奇怪,当你看到她把尸体切割成一个个几何图形、把白森森的骨头摆成一个古怪的图阵后,你估计也会这么想。要是她心情不错的话,说不定还会带着俏皮的笑把尸体上的一颗门齿掰下来当做礼物送给你。

  

我们的第一次合作还算顺利,没有让我在睡梦中见到的那种被绑架血战之类的情况,只不过是杀了几个人罢了。对方见干不过我们,只好乖乖投降。可他不打算就这么把货交给我们,还流着鲜血的嘴角抽动着,两瓣油腻的唇一张一合:“Yeji!你他妈真卑鄙到家了!果然你们组织里没一个有良心的!”“谢谢你对我们黑手党的夸奖。对了,还有,我没有家。”

  

我对这种行为感到无语。天底下有很多人都与眼前狼狈的男人一样,当自己完全输了、甚至没有理由对别人发怒时,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但无非也就是那几个难听的、听到耳朵生茧的污秽粗鄙的字眼。我已经完全地免疫了,于是便右手一挥,让人把货装入箱子里,抬着走了,只是离开前踩着男人膝盖的脚用更大力狠狠向下蹬。她却站在原地,落在了最后。我见状对她叫了一声,招手示意她过来跟上。

  

  

  

3.

首领对这次任务的结果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我就知道Ryujin是不会让我失望的。”说完还不忘继续夸赞几句。

  

我的内心感到了极大的不平衡,难道这次任务是由她一人独立完成的吗?的确,她的果敢使我们的任务取得成功。但同时,若不是我们事先所做的双重计划,她这就是一种十分鲁莽的行为。

  

“首…”还没等我说几个字,我的话便被打断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老头挥挥手打发我们离开,随后还补了一刀:“你们都要像Ryujin学习。”一直到我到达下个任务的地点,我的眉头都没放平。

  

“烦死了。”我坐在车上嘟囔着。

  

生了锈的铁门被人打开,我提着黑箱子快步走了进去。

  

“您是就是豺狼?我是港口黑手党的手下,Yeji。”我看到了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她和周围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蒙了一层灰的、带着蜘蛛丝的老旧木头盒子里装着的一枚璀璨钻石。

  

“Yeji…”对方用手抚摸着下巴,似乎在细细咀嚼着我的代号。“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突然向前伸了伸身子,笑着问我。

  

我板着脸,说:“你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真话。在党内,除了首领和管理机密档案的人员,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名,因为在真名底下痛苦挣扎的人已经死了,就死在我的手下。

“行吧。”女人双手一摊,看上去无奈地说。

  

“您应该知道的,现在A区的赌博场状况不太好,还有周边的一系列重要贩毒集团,现在警察抓得紧啊…”我意味深长地盯着女人。这次的任务是说服豺狼把其下的产业收拢为黑手党所有,这是我们一步步吞并整个S市的计划之一。

  

女人肉眼可见地有些愤怒起来,“小姐,我想,我手下的产业暂时还没有如此不堪。更何况,这事还轮不到你来说。那老头呢?”

  

“我此次是代表整个党派前来,首领这时应该在休息。”说着,我就想起老头躺在躺椅上因姿势而挤出的油腻双下巴来。

  

恶心死了。

  

她终于起身,抬眼看向我。浅棕的眼像一只狼,它正从喉咙发出嘶哑的低吼,企图将我驱赶。

  

“这事没得商量。不行。”

  

“我还没说什么呢,大人别情绪太激动了。”

  

“据我所知,您是吸毒者的孩子,对吧?”我面带微笑地说道,“没人希望因吸毒的父亲而颠沛流离的孩子贩毒和赌博。”

  

“闭嘴。”女人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让我看看,哦,原来是前半生在父母怀里被保护得完好无损的孩子呐。”她挑衅地说。

  

“让我猜猜,你二十二岁了?大学刚毕业的年龄,还没怎么尝到过苦头吧。”女人一边向前走一边说。我感到不对劲,暗暗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很快就走到我跟前来,贴得我很近,几乎是不留一丝缝隙。她用食指在我的胸口打圈,抬头跟我对视:“趁我现在还没发脾气,滚。”说着,她摁在我胸口上的指头还用了用力。

  

我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将它扳下来,向前探了探头,看上去十分真诚:“您不考虑一下么,不会让您吃亏的。”

  

她从我的手中挣脱,十分迅速地把我的两只手用绳子绑在一起,“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样的。”

  

一只冰凉的手爬上我的脖子,最后将它掐住。我呼吸不了,脸慢慢涨得通红,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被迫暴出。四肢传来剧痛。她在我耳边轻声道,“被我弄死,是你的命运啊。”女人眼中的暴戾马上就要把我刺穿。

  

“抱歉,我不信命。”我死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她便又踹了我一脚,我感到有一股热流从腹部一直窜到头部,最后从我的嘴角缓缓流出。我倒在墙角处,垂着头,任谁看都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女人也就慢悠悠地踏着稳健的步子走来,似乎是胜券在握。

  

我背在身后绑在一起的手不断地摸索着,终于碰到那把被踹飞到墙角的枪,趁她不备朝她射出了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虽说那时的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但当看到子弹嵌入女人的大腿时,我还是使劲儿摆动双腿,拼了命地向前跑,要跑到哪儿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要跑,就算跑到大海也无所谓。胸腔猛烈地振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快要把我的耳朵震聋。

  

  

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腿和手上打着石膏,偏头望向床头探望者带来的鲜花发呆。这时一阵敲门声不合时宜地闯进了我的耳朵。

  

“请进。”

  

门于是被来访者打开。那孩子穿着小西装,踩着黑皮鞋,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听说Yeji姐您受伤住院了,我看望您来了。”她朝我深鞠一躬,不带情绪地说。

  

我没搭理她,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最近因为您受伤,党对外部的交易就由我来代理。”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首领下的吩咐。”

  

我感到不悦:马上,我就要当上干部,马上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竟然受伤,任务也没能完成,工作还被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代理——好大的耻辱!同时,我也责备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再谨慎一些,为什么避免不了这个可恶的结局。偏偏她还要炫耀一般地向我陈述这段事实。

  

“所以你还有什么事吗?”我不耐烦地揉了揉紧锁的眉心,试图将它抚平。

  

她把东西双手递过来,说:“这个,还请Yeji姐收下。”语毕,她就踏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我接过她给我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支刻上了我代号的名贵钢笔。

  

啧,是想让我用钢笔扎入自己的脖子?

  

  

  

4.

我很快就回到了工作状态,虽说是不顾Lia的阻拦硬要回来的,但我仍然对此感到高兴。坐在办公椅上,我正查阅着这个月的交易收支。她敲门进来给我旁边的男人送资料,看到我的动作没多想地说了一句“啊,原来您QQ音乐回来了,我还以为这周您得一直待在医院里呢。”

Chaeryeong听到花瓶摔在地上发出的碎裂声就连忙冲进来把我们分开,我感到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抓住对方衣领的手却忿忿地松开了。

  

“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我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经历过上次的巨大矛盾后,我与她已经三个月没见过面了。这期间我独自在卧室里回想着这件事。我觉得有些羞愧:她什么也没有做,是我把罪行强加到她的身上,最后还愤愤不平地揍了她一顿。

  

算了,下次见面好好道个歉吧。我盖上被子想着计划。

  

  

休息室里,我正喝着冰茶放松,眼睛却一直不停地向左边瞟去——那孩子就坐在那。她突然转过头,无意间看到了我,我于是立马把眼神收回来,腰板挺得笔直,还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那个…上次的事,呃…”我觉得我的嗓子好像黏在了一块儿,死死地,不分开,一句话竟说的如此勉强。

  

“什么事?”她正过身子转向我。很显然,她已经把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啊,是在办公室里的那件事吗?没事的。也怪我,说话不过脑子。”她低下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

  

“是吗。”

  

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话了:“谢谢”?说不出口;“知道了”?莫名其妙;“好”?好像还行,但还是不说的好。没办法,我只好抱着玩偶闭目养神,时不时喝上一口冰茶。

  

  

“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呢,Yeji姐。”她捧着一本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的确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有时看着面前圆圆的红薯猫玩偶,甚至会想象如果它长出心脏,变成一个鲜活的生命,该有多好玩。

  

“你信奉基督教?”我看着她手里的厚得跟板砖似的圣经,问道。

  

“我吗?以前算是。但来了这儿以后,是会遭天谴的那种信徒了。”她苦笑一声。

  

我对这话并不感到奇怪,她现在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杀人做见不得光的事,她不遭天谴,谁遭?好吧,也可能是我。

  

“但是啊,如果把死亡看作是一种解脱,我也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个救世主吧。”她像是找补般勉强笑着说。

  

  

“喂,首领说他今晚发任务,让我到时候把任务内容告诉你。你电话号码是多少?任务要用。”我拿着手机,看着她说。

  

她听了,乖巧地把自己的号码输在了我的手机里。

  

“万一到时候联系不上你了该怎么办?”我一想到到时候她要经历一场血战,就不禁担心起来——可不要断了联系。

  

“没事,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首领叫我亲自送她过去。车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她说她之前养过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可惜的是,那猫太过于挑嘴,最后竟病得不成样。

“我那时候太小,不懂得怎样爱护它。”那孩子发牢骚似的说。

  

“我养过狗,”我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后视镜里的她说,“它们太热情了,每次我一回到家就争着跳到我身上舔我的脸。”

  

“你喜欢它们这样做吗?”

  

“不喜欢,”我十分快速地回答,“讲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么活泼的狗,宠物还是有时候安静一些的好。”

  

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她于是下车,我就在车上目送她离开。

   

“保佑她吧。”看着她那前往未知的背影,我抬头对着雾蒙蒙的天说。

  

  

  

5.

二月的一天里,我感冒了,并且很严重。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伸出手,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了过来,想着要党批个假。可我突然想起来,我没有他们任何人的电话,想来想去,我只好硬着头皮给那孩子打了过去。

  

“喂,您好,这里是Ryujin。请问有什么事?”她机器一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嗯,我是Yeji。今天我感冒了,估计不能去组织做事了。还请Ryujin帮我请个假。”我摸了摸鼻子,说。

  

“好的。”接着便没了声响。

  

“需要我来看望你吗?”对面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来吧。地址是…”

  

  

晚上七点,门被敲响了,我穿上毛绒拖鞋前去开门。

  

“晚上好。”她看着我说道。我看到她被雨淋湿的肩膀,感到不好意思。

  

“你被淋湿了?”

  

她没回答我,只是靠在门框上笑着说:“姐姐不请我进去吗?”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她请了进去。

  

她走进我的房间,看着我爬到床上,接着把带来的礼物一件件地给我展示。

  

“这个,是Yuna给你的。”说着,她把毛绒玩具熊塞到我手里。

  

“这两个,Chaeryeong和Lia的。”一盒乐高和饼干便放在了我的床头。

  

她伸手递给我一枝玫瑰,说:“也是Lia姐让我给你的。”她没再说些什么,脸倒是有些红。

  

“那你的呢?”我来了兴致,带着笑眼问道。她明显慌了神,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哈哈,逗你的。”

  

  

我们有聊了会天,讲的内容无非就是有关工作的事,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已经八点半了。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转身想要离开房间,不着痕迹地瞟了我一眼。

  

“慢走,我就不送了。”

  

几天后,我开始重新工作了。下班后,那孩子主动向我提出来我家坐坐的请求。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提,但我也还是答应了。她便高高兴兴地坐在我家的沙发上陪我一起拼乐高。

  

“姐姐为什么喜欢小王子呢?”她托着腮看着我,突然说道。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在我的心上掠过。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认为喜欢一个东西不需要天花乱坠的理由,所以我没法回答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王子?”我放下手里的零件,问道。

  

“上次去你房间,在你床头看到了一本。”她倒是回答得很诚实。

  

“其实我也很喜欢这本书,”她耸了耸肩,说,“小王子的纯真和故事使我着迷,那种故事是我在幼儿园时期可以听到的。”

  

“你的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奇地问。

  

“你呢?你的童年又是什么样子的?长大后呢?”她没回答问题,反而问我说。

  

我也没再说话,因为我仔细想了想自己的童年,认为没什么好说的。

  

  

童年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陌生的。这种说法不是说我没有童年,只是我的童年全被功课霸占了,那时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我的家人们都希望我能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好找一份安稳体面的工作,最好是在国家机关工作,这样他们便可以在外吹嘘一番:“我的女儿啊,可是给国家工作的呢!”

  

高二时,我开始厌学,开始厌恶身边的一切。

  

“黄礼志这个名字,讨厌!”

  

似乎是被这该死的名字禁锢住了,我喘着粗气,躺在水泥地上动弹不得。

  

在高三毕业后我独自来到了首尔,带来的东西不算多,却也够我忙活的。我拖着行李箱,在街道上闲逛。相比于首尔,全州简直像个村。街上绚烂的霓虹灯快要把我的眼睛晃瞎,红的蓝的,我的脸是黄的。这时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山羊胡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叽叽咕咕地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你看上去很累。”那人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

  

我心头一颤,埋藏多年的秘密被人挖了出来。

我确实累坏了。

  

不管这男人是从外表上看出来的还是深入我的灵魂揪出那么一丝疲劳,我就是很累,不仅仅只是累,我还感到迷茫。家人朋友老师对我的期待让我累坏了,小狗去世的无力让我累坏了——这个糟糕的世界让我累坏了,不知前方的路该要如何继续走下去。有时我非常想得到一个拥抱,是那种被人一把搂进怀里收紧胳膊,贴得非常近,整个人会觉得非常暖和,很安全甚至会忍不住想哭的拥抱。*

  

我无处可去,便跟着他走了,就这么加入了黑手党。

  

“抱歉,我认为自己的童年很糟糕,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即便是长大以后,生活情况也没有丝毫好转。”我垂着脑袋,丧气地说。

  

“没事,”那声音认真又肯定,“以后,以后会好起来的。”

  

我看见她伸手将我鼻梁上的玫瑰金眼镜给摘了下来,又轻轻揉捏着我的耳垂。潮暖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将我包裹,我感到自己的唇有些湿润。接着,我小喘着气,朝着她的眼眸望去,看到了我自己,听到了胸腔里因心脏不停无节奏乱跳而发出的砰砰闷响。

  

我用那个夜晚教会了她忍耐与温柔。

  

  

第二天起床后,我发现旁边空无一人,有些失望。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见了?”我环抱着胳膊,在休息室里生气地说。

  

那孩子转了转眼珠,随即坏笑着说:“我啊,昨天和狐狸一起玩,玩得有些累了,看到狐狸的睡颜呢,就蹑手蹑脚地回家去了。”

  

我一愣,反应过来时看到了她脸颊上笑起来出现的猫咪纹。

  

“你完蛋了!”说着,我就红着脸捡起沙发上的红薯猫玩偶朝她扔去。

  

  

  

6.

“你爱我吗?”

  

我躺下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到她有些期待的眼神。她已经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快睡觉吧。”我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说。我又看到她的眉头好像有点儿挤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失落。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已经在一起四年了。有时我会望着她的脸发呆,那天我却想起来,我似乎从没有见到过她目光里的清澈,即使她眼睛里的情绪总看得真切。我不禁想象着在她的孩提时期,那双眸子会是多么的一尘不染。可能在很久以前,甚至是同龄人还在讨论下课去不去小卖部时,她的眼睛就像被人恶意地混进几滴污水,最后变得跟泥地一样。

  

“可你从来都不说爱我。”她蹭了蹭我的手,有点儿委屈却又黏黏糊糊地说。

  

我不吱声,亲了亲她的鼻尖。

  

无数个像这样的夜里,她和我抱在一起,抱得很紧,我们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说实话,相比起性事的狂烈快感,我更享受拥抱的感觉,这让我感到安心。但这份该死的工作几乎是剥夺了我与人拥抱的权利。

  

“瞧瞧这狐狸,肯定不安好心!”

  

她听了我的抱怨,笑道:“什么狐狸?”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小王子的狐狸。”

  

“好吧,那也是玫瑰。”

  

  

  

7.

“你在干什么?”我不经意间撞见她在首领的椅子下安装窃听器。

  

一向冷静的她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呃,那个,我…”

  

我正色道:“你这种行为是十分不忠的,要是被别人发现就彻底完了。”说到这,我就想起藏这座建筑里深处的一间屋子——刑房。没有首领的命令,没人能够进去,就连我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而且都是以拷问与记录为目的。那间屋子几乎不透光,只有蜡烛焰摇摇晃晃。墙壁上是已经变成黑色的斑驳血迹,被强行关押进去的人没几个出得来的。

  

她不作声,我知道此时她心理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要是我将这件事透露,那灰白墙壁上的血绝对会有她的一份。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但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好吗?”

  

“嗯。”她像一个一脚把邻居家窗玻璃踢坏了的八岁孩子,双手无力地下垂,耷拉着脑袋,用很小的鼻音回复我。

  

  

开组织会议时,首领命令那孩子走到自己跟前来。

  

“说说吧,你账户里七月三号的那笔支出。”老头的脸冷得不像话。

  

“什么?”她的反应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惊。

  

“呵,别以为你的行动我不知道,”老头用食指敲了敲脑门,“这里,可全都记下来了。”

  

他又停了停,压低声音继续说:“注意点儿,别自找麻烦。”

  

她在会议中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一直跟她跟到巷子里。

  

“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那儿。”她突然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喊道。我也不再躲藏,从拐角处沉重地走了出来。

  

“这事与你无关。”她垂着脑袋,死气沉沉地朝我说。

  

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上前拉过她的手,朝自己牵扯过来。

  

“滚啊!”她一把甩掉我的手,狠狠地吼道,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她转头的那一瞬,我瞅见她有些发红的眼眶。

脚边的易拉罐被我一脚踢得很远,我做着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首领,最近Ryujin的行动…”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老头的反应。

  

为了她,我独自敲响首领的门,想要说服他。

  

“啊,她啊。”老头正闭着眼睛烟云吐雾。

  

“最近账户不太对。”

  

“我知道。呃,那个,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老头听了睁开一只眼:“说。”

  

“最近她有意购入一批炸药,根据我的盘问与调查,似乎是专门准备给下次任务的。”我的心正发着忤——这话完全是胡乱编造的,她到底用这笔钱买了些什么东西我压根不清楚,至于她下次任务的内容,我更是没问过本人。

  

“是么。”老头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这么说来,好像她的下次任务的确是炸毁豺狼的老巢来着…”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说。“那这次就先放过她吧。”

  

正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暗喜着时,对方突然说出的一句话又让我开始胆战心惊起来。

  

“不过…”

  

“你刚刚是在帮她说话吗?”他的目光直直地向我扫来,企图把我的脑子剖开。

  

“不,只是陈述事实,而且她是个很优秀的人,如果因为一桩冤案而死,那么就会成为我们党的一大损失。”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行吧,退下吧。”老头摆摆手,示意让我离开。

  

“你答应过我的吧?”深夜看到她扶着玄关的墙踉踉跄跄地从门口走过来,又想到白天她对我的态度和之前对我要求的回答,我又继续含愠地说:“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吗?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线就这么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我能帮你隐瞒第一次第二次不代表我有能力帮你第三次——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空气凝固了半分钟。

  

“姐姐我错了。”我一愣,真不敢相信,一向强势的她竟会向我服软,实在是不可思议。她应该是喝过酒了。她躲在我的怀里里,哑着声音,像一只被驯服的狼,“我不该那样做的。”

我能听到她的泪水将要沾湿我胸前的布料,最后还是心软地开口:“那怎么办,因为这破事党开始怀疑你了。”

  

她摇了摇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我没接话,只是把手插入她后颈的头发,摩挲着发丝。

  

  

我被单独叫去了首领的房间。

  

“还记得吧?黄礼志?十三年前我曾把你捡回了组织。”走路已经需要拄拐杖的老头看着自己的玉扳指说。

  

我的瞳孔骤缩——时隔多年,我再次听到了那个名字,心里感到不安起来。

  

“好孩子,作为这些年我培养你的回报,帮我个忙怎么样?”他停下动作,毒蛇样地朝我看着。

  

  

“你玩儿脱了。党已经盯上你了。”我看着她的脖子说。

  

“随他便吧,想杀就杀,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是愿意给我留条命,那再好不过了。”她敞开了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看上去无所谓地回复。

  

我的心却在抽痛。

  

  

  

8.

这天是我们的六周年纪念日。

  

我去市里有名的甜品店给她买了她垂涎已久的蛋糕,拿上之前在设计师那儿订做的戒指,捧着一束她最近喜欢的花,开车回家了。

  

我把花递给她,让她插到卧室的花瓶里。

  

“开瓶红酒吧。”她从房间走出来提议道。

  

我用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表示同意。

  

鲜红的酒水不小心滴落在地毯上,对方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小口品尝着红酒。晶莹的酒珠粘在她的嘴角边,也把眼底染上一层淡粉的雾。桌上的玫瑰低着头,娇艳张狂又不失神秘稳重。

  

“领带,不错。”她看向我的胸口说。

  

我低头看到她视线着陆的地点,那是一条酒红色领带,与我今天穿的衣服搭配正好。

  

“你是在夸你自己吗?”我笑道。这条领带是去年我生日时她送我的礼物,表面很光滑,做工十分细腻,我平时几乎不把它拿出来。事实上,她送我的东西我都不怎么使用,只把它们精心收纳起来。只要每天打开衣柜或是看到书桌上的那些礼物,我就会不自主地笑出声来。

  

她放下酒杯,转头看向窗外,说:“今天有流星。”

  

“是吗。”我的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黏糊糊的,惹得我很不舒服。

  

我从口袋拿出方形的绒布盒,打开它,将里面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转眼间我们就认识八年了。”她盯着手指上我送她的周年礼物,发出了一声感叹,随即讲了一些场面话。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真的觉得很开心,也发现了你不少的小习惯,比如你总是在某些时候欺骗自己,”她抿了一口酒,认真地盯着我,接着说,“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真实的人吗?我的意思是,你认为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歪了歪头,不理解她说的话,于是默不作声。

  

“我们都以干垃圾事为生,见不得光的。”没听到我的回复她也不恼,只是垂眸说道。“以后我们逃出黑暗,在阳光下拥抱吧,怎么样?”她又抬头,望向我。我看到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期待。

  

“当然了。”我擦过她的视线,很快地回复。

  

“嗯,还有最后一句话,我很想说给你听。”她借着酒劲,马上就要把话说出口。

  

“礼志啊…”

  

啪的一声,灯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把她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地掐断。我惊呼一声,显得对此很害怕。她便急忙把我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儿似的轻声说道:“别怕,我在这儿呢。”我伸出手,轻车熟路地抚上她的眉,那里有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留下的短小疤痕,她每天早上照镜子都会抱怨一声,她说这条疤太丑陋了。我觉得有点闷,不,确切地说,是太热了,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便是最好的证明。

  

  

一定非杀不可吗?我觉得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可我的枪就藏在身后,只要我把它掏出来,抵在她的太阳穴上,扣动扳机就行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似乎就会随着一声枪响这么迎刃而解。我在心里对自己努力进行着劝说——我不想杀了她。可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无法违背首领的命令,他救过我的命,我必须得对他忠诚。

  

她还抱着我,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由于比我矮了一截,她甚至还要微微踮起脚尖。我感到我有些发抖,她与我紧贴在一起的消瘦的身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便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顺便吻了吻我的发烫的脸颊和有些湿润的眼皮。

  

如果她死了会怎样?我问自己。回答是:以后回家就看不到一个穿着居家服的女孩笑着向我小跑而来;以后工作时就没人帮我带上一杯冰茶;以后有什么大大小小的纪念日就没人祝我快乐。还有,以后自己孤独寂寞时、受到委屈时,没人会送我一枝玫瑰或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并安慰我。这些在旁人看来好像都无可厚非,可我知道自己早无法离开这些小东西,无法离开那个人了。

  

我的手已经慢慢贴上了冰冷的枪支,掌心腻人的液体却使手打了滑。我于是用衣摆擦了擦,手再一次覆上那支枪,又松开。

  

我真的狠不下心。

  

要做些什么。我于是在脑子里疯狂地想着。

  

跑起来。

  

对,得跑起来。

  

我想牵着她的手带上玫瑰跑出圆圈来。

  

可因紧张和不安而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就干的不行的嗓子一把抓住了想要从口中出逃的话语,也强行切断了我想要和她一起离开的思绪。我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

  

独自咬牙挣扎许久,我终于还是扣下了扳机。

  

“对不起,我爱你。”我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发着颤的声音说。

  

回应我的是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的细微声响。

  

对于她的死亡,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她会死在我的手里。

  

我到底还是一个从头至尾都在为肮脏组织做见不得人的事的人,一面唾弃自己却又一面干着脏活,我的生命好像仅仅是为了它而存在的。她问我问题的答案我其实早就想好了,只是没说出来。我的生命没有意义。

  

在黑色中,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背靠着桌腿瘫坐在地板上。Lia说我的视力极好,平日里即使在夜中也能看得十分清晰,可不知怎么回事,那时我的眼前却模糊一片,眼眶很热很热,鼻子也开始不听劝地发酸。我知道那是自己忍不住流泪了。我想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好让她感受到我的情绪,“留真…”,但我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说出她的名字。我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脸不住地轻蹭着她的脸,贪婪地索取着她身体的余温。可那究竟是冬天,尽管是室温也低得离谱,风雪从我手中抢走了那最后一丝温度。我没能看到今夜的流星,只是听到它自燃的爆炸声。

  

天亮了,朝晨的第一缕阳光洋洋洒洒地慢慢落在我的脸上,落在了我和她之间。我停下了拥抱的动作,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将她安放在床上,独自吃掉了乏味的蛋糕。走进洗手间,我洗了把脸,抬头看见一朵有些干瘪的玫瑰。

  

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后来的某个晚上,我再次拾起那把枪,用油布给它细细抛了遍光,举起来左右端详着。铁黑色的枪管向四周散着寒气,它十分清楚此次将要击杀的目标是谁。

  

趁着夜色干掉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后,我被视为黑手党的神话——三十一岁就当上了组织领袖,获得了许多人的羡慕与嫉妒。每当有人来拜访我,请求我讲讲当年的事迹时,我总会把这段经历搬上来,不加任何修饰地、赤裸地将它暴露在空气下。

  

  

对面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拍手大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说:

  

“这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Yeji的罗曼史?”

  

我抿了抿唇,出神地盯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银戒,无声地回复。

  

很滑稽不是吗?

  

这就是黑手党的爱情故事。

  

  

  

9.

后来的日子,我如往常一样地生活,除了每周六会到墓园里坐上一两个小时,去天台和对着花发呆的频率增多以外,几乎是没什么不同。我也才知道原来当首领是这么的辛苦,每周都要开两次的长会议和刚刚上台时因为威严不够而被有意或是无意地顶撞与挑衅等等麻烦事都使我精疲力尽。来拜访我的人更是数不清,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前来是否是不怀好意,但他们无关紧要的提问把我的头都给弄大了。直到有一天,一个从法国来的黑商问了我与金钱无关的问题。

  

“离别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刚离婚的外国佬抠抠下巴对我说道。

  

我被这个难缠的问题绊到了,思考许久也没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离别就是离开,一个人彻底、永远地离开了你,你将再次变得孤独起来。”沉默许久,我终于开口说道。“但离别同时也意味着出现。你知道的,新的事物总会取代旧的事物,这是一个轮回。”

  

那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告辞了。

  

  

出乎我意料的,组织在我的带领下非但没有衰败,反而越来越强大,大概是我那天亲自杀的几十个人出了效果。

  

这天我正列出这周的计划,修修改改,怎么也觉得心里不对味,正做着斗争,沉闷的敲门声将我的思绪打乱。

  

“请进。”

  

Yuna走进来,把手中的资料递过,沉重地看着我:“你让我调查的事已经出来了。Ryujin为了你才被党怀疑的。你知道的,她一直都想和你逃出党的手心,渴望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我的喉咙艰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使是一个音,也要酝酿许久。

  

“我知道了。”

  

  

等Yuna离开后,我翻看完那几张纸便疲惫地躺坐在扶椅上,偏头看见桌上的相框,那里面镶的大概是五年前的照片了,照片里她的背影潇洒狂妄。

  

我跟她不一样。

  

她早知道我已经失去自由这种东西了,即便如此她也要为了我们的未来奋力一搏。

  

我望向远处发着呆,很突然地想起很久以前我未回答她的一个问题。

  

“你现在仍然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吗?”那孩子侧着身,躺在软床上,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

  

当时的我只字不提,只是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便让她快点入睡。如果让现在的我来回答,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恨这个世界。不只是这个世界,我恨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当有人苦苦垂死挣扎时,他们只会避而远之,生怕把火苗引到自己身上;我恨这不公的命运,它把我和她莫名其妙地串联起来,又狠狠地拆开;我恨自己该死的忠心,它把我的爱人杀死了。当所有仇恨积攒起来,攒得越来越多,垒得像一座高塔,它便会崩塌,把我砸的分辨不出面容,让她没法在废墟中找到我。我又想到之前那法国男人跟我探讨的问题,我觉得自己给出的答案是错误的:离别并不代表出现,因为我的生命中再没有走来第二个人,我最终也没能逃出命运的魔咒,最后还是活在名为“申留真”的囚笼里——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想我大概只有把心脏掏出来,一层一层地剥开,或是用刀划开它,才能看见一丝微弱甚至不可见的光了。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已经在阳光底下抱过她一次了。

  

  

等我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我开了瓶德国产的小麦啤酒,独自小口喝着。过了多久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酒精入侵了我的神经,企图一点点地吞噬它。我的头逐渐变得昏昏沉沉,睡梦中我记起自己之前曾答应过她以后我们会在院子里种满花,她当时躺在我怀里,撒着娇说好。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手里拽着一件衬衫——那是她最喜欢最常穿的一件。我又把脑袋埋在那衣服里细嗅着几乎已经消散的独属于她的气味。

  

那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九月了。秋季的晚上到底还是令人不住地瑟缩,于是我把自己包裹在围巾中,插着口袋,在原野上散步。

  

凶狠的秋风把我吹得摇来摇去,本就冰凉的心冷得更加彻骨,额前的碎发也随之起舞。我连忙用手捉住那缕发丝,将它重新别在耳后。恍惚中我瞥见野猫发光的眼睛。

  

我看到当时的她出现在我眼前。

  

那时黑暗中她的眼睛黑得发亮,一瓣玫瑰却已经枯萎,边缘泛着黯淡无力的光。

  

“礼志啊,为自己活下去,答应我。”

  

不了,你只再给我一个拥抱和一枝玫瑰就足够。

  

  

  

  

  

  

  

  

  

  

  

  

The end.  

  

  

  

  

* 摘自网易云音乐音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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